2020年10月31日的夜晚，复旦大学叶耀珍楼多功能厅座无虚席。昏暗环境中，大屏幕上闪烁的光映在每个在场者脸上。“苏宁万岁”的欢呼与叫喊声此起彼伏。

  当晚，年度英雄联盟S10全球总决赛在上海举行。复旦大学电子竞技联盟组织了校内线个观赛名额在问卷发出后的17分钟就被报满。而在线上，复旦人的朋友圈被赛况和语气激动的评论刷屏。

  复旦英雄联盟校队队员、18级新闻学院本科生张心语（ID“雪白七七子a”）也参加了线下观赛活动。他的电竞之路始于小学六年级。

  当时，张心语从补习班的同伴口中第一次得知游戏“英雄联盟”的存在。他用父亲闲置在家里的笔记本电脑开启了他的第一局游戏，然后“玩了一整个暑假”。当时的沉迷记忆犹新，以至于到了大三，父母还会不时问远在上海的张心语“是不是又在玩电脑”。

  张心语第一次参加电竞比赛是高中时。他的家乡宁夏银川举办的漫展活动附设了英雄联盟电竞比赛。张心语借口当“围棋裁判”溜出了正在举办校运动会的学校。

  “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好坏啊。”对这次经历，张心语笑说。虽然他所在的队伍最终止步八强，但这是他最初得到被观众关注比赛氛围的体验。

  18级社会学本科生、复旦电竞联盟社长杨雅然曾经认为玩电子游戏“不务正业”，甚至觉得“班上成绩不太好的同学才打游戏”。从2017年接触电竞赛事后，她的态度才有了改变。

  19级数学科学学院本科生林培森是复旦电子竞技联盟第5人格分部的负责人。他开始玩这款游戏是因为受高中同学的影响。当时，总有学生偷偷把手机带到学校玩。2017年的冬天，一位同学打第5人格刚到中局，突然有事需要离开，便把场面交给了正在围观的林培森。从此，林培森被带进了“坑”。

  没过半年，他就和几个同学组队，参加了第5人格游戏活动“深渊的呼唤”。这是林培森的第一次电竞经历。

  最近，林培森正在准备将于年底举办的第5人格荣耀城市赛。原本计划参加2021年八月份夏季赛的林培森接到官方城市群通知后，立刻组织了所在队伍“复旦艺术大队”的队内加训。

  “保证自己的绝活不能丢，也会针对地图和也许会出现的‘监管者’（游戏角色名），调整应该选取的更好阵容。”谈及战术，他的话多了起来。

  林培森介绍，训练方式主要分两种：一是单练，队内的“求生者”（游戏角色名）一起参与匹配，或一起进行四排排位，练习配合；监管者也选择单打匹配或者单打排位来提升个人的熟练度。训练结束后，陪练的同学还会立足客观视角进行复盘，及时纠正问题。

  目前，“复旦艺术大队”每周会进行三次集训，时间选定于晚上七点到九点。若遇到晚课，就由其他有兴趣的同学先顶替角色陪练，上完晚课的同学则在晚上九点至十一点进行补训。

  张心语则常约上同为英雄联盟校队队员的同学张明，到复旦南区政肃路边的土星网咖通宵。为了兼顾课业和电竞，有时在晚上十点左右忙完一天的学习工作后，他们在网咖打到凌晨四点，然后在那里入睡。“睡起来不太舒服。不过已经熟悉了。”他说。

  现在，张心语在每个工作日大约花费两小时在电子游戏上，周末则以两周一次至一周两次不等的频率长时间训练。

  复旦电竞联盟英雄联盟分部长苏加百列介绍，平时会协调英雄联盟校队队员在合作网咖进行排位赛以保持手感，并组织定期的集体训练或与其他学校、队伍的训练赛。他希望，未来的复旦校队能出现明星选手，请到一位能提供系统指导的专业教练。

  “想玩就玩。这样玩也是一种训练。”身为校队成员，张心语这样评价自己的行为。

  平时娱乐时，张心语会及时察觉并照顾队友心情，安排队友打喜欢的位置和英雄角色、帮队友打一把辅助都是惯常操作。

  不过，“电竞”的情况则不同。张心语介绍，训练及正式比赛时，游戏会增加“BP”（ban&pick，禁用和挑选英雄）环节，同一战队的5人需提前商定选择的英雄角色。在对局中，队友间要严格执行战术，如严格关注每一条“龙”（游戏资源，获取方可增加攻击力防御力等）刷新的时间，而不能过于关注个人得失。

  在平时娱乐时，同伴间的互相争论乃至争吵并不罕见；而在比赛时，无论遇到什么失误，大家都会说“没关系，专心打下一波”，把问题留到赛后复盘再解决。

  杨雅然也指出，比赛时会安排工作人员安抚选手也许会出现的激动心情，并负责客观评判。

  “打电竞的大多是男孩子，气来得快消得也快。”杨雅然觉得，偶尔发生的争吵与和解不失为电竞经历中有趣的小插曲。

  而复旦王者荣耀女子校队的队长冰糖觉得，女生也可以打好游戏，甚至“做得更好”。为证明这番话，她和队伍作了大量努力。

  2019年，复旦第一支王者荣耀女子校队“终不似”成立。由于缺乏合适的“边路”（游戏位置名）选手，刚组建的女子校队在比赛中接连失利。权衡后，冰糖决定从熟悉的“中路”和“辅助”（均为游戏位置名）位置转打边路。

  刚开始转换角色时，尚不适应的冰糖出现了大量低级失误、无数次被人单杀。当时，冰糖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根本玩不了边路”。

  事情的转机颇富戏剧性。冰糖在一次试玩“关羽”（游戏角色名）时，听到了角色语音“个人选择的路，再荒谬也要走完”。深受触动的她没能止住自己的眼泪。

  “万一有一天，我们就成功了呢？我是否可以带着我的队员们一起赢得胜利呢？”冰糖说。她最终在边路位置坚持了下来。冰糖表示，虽然现在“终不似”的战术还有不足，但“不至于让其他队伍认为，‘终不似’的边路是短板”。

  2020年11月底，“终不似”在世界大学生电子竞技联赛（WUCG）中获得了东区亚军。冰糖很感谢游戏角色“关羽”，也很感谢指导她练习的同学、朋友。

  刚进入复旦不久，张心语就在英雄联盟FEG比赛中跻身四强。2019年初，他加入了校队。不过，最初的比赛成绩并不理想，在和华东师范大学等友校的竞争中，复旦校队的晋级次数寥寥可数。

  对遭遇过的这些窘境，杨雅然也记忆深刻。2019年底，杨雅然作为复旦英雄联盟校队经理，第一次带队参加上海高校联赛。队伍从最初的信心满满、保持一马当先的优势，到因为队友间配合不到位被对手连续翻盘以致铩羽而归，在所有参赛队伍中得了最后一名。

  她坦言，这对当时的校队打击不小。而现在，吸取经验的校队已经将团队协作作为了重要的训练方向。

  “那时觉得怎么打都赢不了。但还是想总要赢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张心语不止一次提及这句话。

  这种态度支持着张心语在电竞道路上走到今天。截至目前，他的参赛经历包括两次校内FEG英雄联盟比赛，面向上海学生的四校联赛、十校联赛、上海市高校联赛和腾讯主办的2019UCL上海赛区比赛。

  张心语对2019年举办的上海高校十校联赛记忆犹新。当时，复旦派出了由新老校队成员混合的队伍。张心语根据安排从原来的下路位置改打上单。他回忆起，自己因为不错的成绩被实力强悍的前辈评价为“可造之材”。

  在小组赛中战胜上海交通大学后，张心语所在队伍赶赴华东师范大学，参加八强赛。

  比赛现场设在体育馆，特别准备的大屏幕前，两支队伍分左右就座。选手面前是大约十五排观众席，一男一女两名工作人员全程负责解说。张心语回忆，当时实时转播的OB（即Observe，此处指大屏幕显示的游戏画面，记者注）较比赛实况产生了大约两三分钟的延迟，因此解说的内容、观众发出的惊呼感叹都随之延迟了两三分钟。“就像是提前经历了观众即将经历的事，很有现场感。”张心语说。

  当大屏幕上显示自己的单杀（游戏术语，即单独击杀对方英雄，记者注）战绩时，张心语觉得，自己“还是挺帅的”。

  2016年以来，国家及上海市出台大量关于支持、引导电竞产业高质量发展的重大政策。

  国家发改委发布的《关于印发促进消费带动转型升级行动方案的通知》指出，“在做好知识产权保护和对青少年引导的前提下，以企业为主体，举办全国性或国际性电子竞技游戏游艺赛事活动”。

  2017年底，上海市发布《关于加快本市文化创意产业创新发展的若干意见》，首次提出“加快全球电竞之都建设”。而前不久，于上海浦东落幕的英雄联盟S10全球总决赛，更是将“电竞之都”的氛围推向了高潮。

  S10举办前夕，上海的交通枢纽、城市快速路、影院等公共场所随处可见宣传广告。杨雅然发现，复旦大学周边的公交车站、大学路街头，“到处都是宣传”。

  10月31日的叶耀珍楼S10线下观赛现场，工作人员分发了由英雄联盟官方提供的带“LPL加油”“敢为人先，所向无前”字样及苏宁标志的助威手幅。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每位到场者佩戴的红色口罩，上面印有“永不言败”等加油口号。

  口罩和疫情防控挂钩。观赛属于新冠疫情期间开展的线下聚集性活动，审批流程严格。为在落实防疫政策的同时烘托气氛，活动组织者采购了特制口罩。团委老师也积极协助联系社团服务中心的同学，对活动申报方案和疫情防控细节进行多次改进、提出了大量建议。学校有关部门还协助尚无成熟经验的杨雅然协商官方赞助事宜，助力活动最终落地。

  目前，加入复旦电竞联盟各游戏群的成员共计达900多人次。杨雅然对这些同学的感受是“非常活跃”。她希望，未来在巩固线上优势的同时，多进行线下活动、推进线下宣传。

  开放环境下，质疑乃至激烈反对的声音也比比皆是。受访者们小时候曾背负过的“负罪感”现在仍是一部分人批判的论据。

  记者加入的一些家长交流群中，时常出现“坚决要求国家全面禁止在线游戏”的倡议书。官方平台发布的游戏有关报道下，也常出现批评性质的留言。

  “有人会把电竞、游戏和网瘾三件事情等同起来。”杨雅然评论，“喜欢关注电竞不一定就会玩游戏，就像看NBA的人不是个个都自己打篮球。”至于网瘾，杨雅然认为，任何事过了头，都会把好事变成坏事，电竞也不例外。

  她用自己任职的复旦电竞联盟举例，“不是只有游戏打得好才能进，所有的爱好者都可以参与进来。”

  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师崔迪是王者荣耀老玩家。他认为，电子游戏对不同背景个体在学习生活方面产生的影响各不相同。崔迪反对将一切游戏称作“沉迷网瘾”，但也呼吁个人更加积极地管理自己的游戏活动、游戏体验。

  受访的部分复旦学生表示，不必过分关注他人的合理行为，就自己而言，有必要平衡好游戏、放松和学习之间的时间安排和尺度，合理的安排生活中的各个部分。

  关于电竞职业化，创新创业学院教师黄芳认为，“只要真心热爱，都值得支持”。她觉得，对游戏来说，平衡好学习和游戏娱乐之间的关系很重要；而对竞技职业来说，学习直接贯穿在训练当中。

  因为任复旦电竞联盟王者荣耀分部长的经历给了冰糖很多组织比赛的经历，所以对赛事方面情有独钟的她更倾向于选择游戏解说或赛事运营方面的岗位。

  “父母会非常支持我的选择。”冰糖回忆，因自己玩游戏需要高配一点的手机，父母就买了新手机供她单独玩游戏使用。

  苏加百列觉得，从热爱电竞，到想要探索、投身该行业，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介绍了复旦电竞联盟“入行”的前辈们。15届的社长Andy,目前于超竞(EDG战队的母公司)从事高校电竞相关的工作。前任社长去过网易游戏实习。还有一位社长，在美国纽约大学攻读游戏设计相关专业研究生。

  现任社长杨雅然也谈到，希望未来补充电竞行业的人才缺口，投身相关管理岗位。她表示，平时交流合作的电竞行业从业人士给予了自己不少职业指导。在复旦电竞联盟的联系圈子里，有LPL年度最受欢迎解说主持王多多，也有相关企业负责高校对接的工作人员，与国内顶尖俱乐部的对接工作也在进行当中。

  为充分借助这些资源，复旦电竞联盟曾联合前程协会举办游戏业专场座谈会，邀请电竞职业选手及游戏公司管理人员参加交流访谈。此外，电竞联盟还参与于同济大学等地举办相关活动的宣传工作，对接游戏行业专题演讲。

  张心语高中时上课睡觉，总会梦到自己正在参加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而现在的他希望，自己能打好高校联赛，为复旦争得荣誉，未来把电竞作为一个可以坚持到底的业余爱好。其实，张心语同时是复旦天文协会的骨干成员。